臨近黃昏，一抹殘陽半懸半墜在極遠的海天交接之處，有點點白帆被蘸染上了血紅，迷迷離離地好像失了方向，越飄越遠，靠不上岸來。潮水漸漸地漲了上來，不斷拍打著礁石，水花四濺，而後，落下去，再後退，再一次的湧來……

伍秉鑒一個人坐在海邊，陣陣海風帶來的鹹苦味道彌漫在他的周遭。

大奶奶說的不無道理，程百裏不一定怕和伍家做生意，但怕你伍秉鑒招惹他的寶貝女兒程清妍，如果程百裏沒了這樣防火防川的想法，自然就會少了戒心和敵意，也就真可能不再阻攔清妍幫助自家完成與咪唎堅人的這次交易。

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，真就要娶上碧珠嗎？碧珠人長得俊俏標致，也是伶俐乖巧可人，大奶奶極力要將碧珠嫁給自己，怕也是看中了她懂事聽話日後好擺弄的這個層面，但在此時伍秉鑒的眼裏，他把碧珠當作家人，視作一個妹妹，除此感情之外，再無其他非分之念。

不得不承認伍秉鑒是喜歡清妍的，第一次見到就喜歡，一見鐘情，就情有獨鐘。這與他對碧珠的喜歡迥然不同，這樣的喜歡情意綿綿潤物如酥，又是熱血沸騰心潮澎湃，拿得起，放不下，刻骨銘心，念念不忘。只是他感覺自己配不上清妍，此時的家裏邊又是這等境況，又聽說盧觀恒提了親，所以伍秉鑒一直將這份炙熱的感情深埋在心間。

可清妍喜歡自己嗎？伍秉鑒不知道。盧觀恒認為是這樣，程百裏認為是這樣，甚至碧珠也認為是這樣，但他從來不敢往這裏想。清妍從來就沒有流露過對他的喜歡之情，更談不上表白過什麽，能感覺到的只是一種知心和幫助，這應該不是喜歡，或者說這不是帶著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，伍秉鑒極力在心裏給自己做了否認的回答。

夜色迷茫，再也看不到遠方，只有海浪聲越來越大，海水淹沒了那塊礁石，也打濕了衣裳。

第二天，伍秉鑒到了行號裏，感覺碧珠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，他知道一定是大奶奶和她說了什麽。這種事情還是裝聾作啞為好，一旦捅破了，就是個尷尬別扭，都不好做人。

到了下半晌，碧珠終於還是沒有忍住，見行號裏沒有其他人，她來到了伍秉鑒的對面坐下，低著頭，紅著臉，“昨晚上大奶奶找我了”，有可能是緊張，她的聲音很小，也打著顫兒。

“啊。”秉鑒隨口應了一聲，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。

“大奶奶說、說要將我、我……”碧珠沒了往日說話那般的幹脆，變得十分的害羞。

秉鑒也只能繼續裝下去，把手中的毛筆放在硯臺上，“說吧，大奶奶要將你怎樣？”他在心裏也是哭笑不得，這可怎麽辦啊？

碧珠好像是最終鼓足了勇氣，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，“大奶奶要將我嫁給你！”說完，碧珠已是不知如何是好，恨不得有個地方要鉆進去的樣子。

雖然事先有心理準備，但聽到碧珠把話說出來，秉鑒還是感覺到十分的難堪，他拿起毛巾擦了擦臉，語無倫次地說：“碧珠，我一直把你當、當妹妹看待，妹妹就是，就是小妹妹那種，你知道我沒有妹妹，我也特別希望有個妹……”

“東家，你不要說了，我都明白了。”碧珠站起身來，去提了壺泡茶的開水過來，她想借此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。她給秉鑒倒上了茶水，換上了平常的俏皮樣子說：“東家，碧珠剛才說的你可不要往心裏去，那是大奶奶吩咐我那麽做的。我知曉東家對那程小姐的心意，碧珠聽大奶奶的話可是當玩笑話聽的。”說完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了，但她知道，自己剛才說的那番話是強忍著淚水說的，她配不上秉鑒。

秉鑒見碧珠如此大大方方，和個沒事人似的，心裏也就釋然了，他忽然想聽聽碧珠作為一個女子的想法，所以又將碧珠叫了過來，“碧珠，既然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，我的心跡又被你看的這般明白，你幫我出出主意，這事到底該怎麽辦？”

碧珠咬著嘴唇想了一會，然後說：“東家，昨天那程小姐的父親找到咱伍家門上來，我也是聽說了個大概，大奶奶也和我隱約透露了一些。這其中的道理很簡單，我們此時需要程小姐的幫助，就需要對她的父親加以安撫，而安撫的辦法只有一個，那就是東家向其直接表明絕沒有對程小姐的非分之想。接下來，那就是她父親信不信你的問題，不信，只能算東家白說。另外，如果程小姐對東家沒有那種感情，也就無所謂了，但若是有，她知道你為了生意和她父親說了那番話，必定是會傷心的。”

“碧珠，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。”雖然碧珠和大奶奶說的同出一轍，但也說出了另外一個問題，那就是他這麽做了，清妍會怎樣看他伍秉鑒？一個唯利是圖薄情寡義的人，一定是會被清妍瞧不起的！

碧珠沒有在意秉鑒對她的誇獎，繼續說道：“其實呢，東家莫不如去找程小姐把這件事情說清楚，看看她的意思再說，那日她也說了，生意上的事情她能做得來主張，現在她父親已經找上咱門來，必是要和她知會一聲的。總歸是話不說不透，與其在肚子裏藏掖著畫魂，莫不如就擺在桌面上讓人眼亮真切。只是不要讓她父親知道了你去找程小姐，那樣無異於火燒澆油，再怎麽解釋都是徒勞的。”

秉鑒聽完，猶豫了一下，“碧珠，有些話我不好說，你能不能代我走一趟？”

“行，沒問題。對了，大奶奶那裏定是還要問起那事的，還是東家去說個明白吧。”碧珠說完，轉身忙去了。

這時候景春從外面呼哧帶喘的跑了進來，一邊用袖子擦這腦袋上的漢，一邊說：“秉鑒哥，我在碼頭上發現了幾個可疑的人。”

秉鑒讓景春坐下，又倒了碗水給他，“兄弟，碼頭上自來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，我讓你去那裏盯著咪唎堅商船的動靜，你卻發現了‘可疑的人’，哈哈，說說如何個可疑？”

景春見秉鑒一臉不在意的樣子，感覺很不服氣，“秉鑒哥，我問你，你說咱家要與咪唎堅人做生意的事別人知道不？”

秉鑒聽景春這麽一問，也感覺很好奇，隨口答了一句，“知道啊。但知道的人應該是不多，應該只是同行知曉。”

景春又抹了抹頭上的汗，“你看，這不可疑的人就來了嗎？我在碼頭上從早上待到剛才回來，已經有幾波人在不停地打聽咪唎堅商船的消息，我想這些人一定是要搶咱家生意做的。”

“有這等事？”秉鑒聽了確實有些急了。

“這些人不單打聽咪唎堅商船的消息，還在碼頭上對那些通譯撒好處，說是誰最早能將那咪唎堅船上的大班帶到他們的面前，給賞銀二百兩。那些通譯聽了，都當了真事，都眼巴巴往海上望著，生怕自己漏掉了，讓別人把便宜撿去了。”

“景春啊，你先歇息一下，一會出去把葉掌櫃找回來，讓他也通知那個叫潘象的來，我們明天一早去找山茂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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